灾难已经不再被人类畏惧。而被看做纯物理性的偶然事件。因此尽管全球自然灾害的频率不断上升，人们也并不惊惶，而是认为现在正处在某个地壳和大气都很活跃的自然时期。这种认识没什么错，甚至有地质考古学和别的什么科学的证明。但是这样的结论有何意义呢？
古人对于灾难的看法被视为愚昧荒唐的迷信，但是又有何不可呢？汉朝的天人感应学说完全是无稽之谈，但是将灾难视为天的警示，敦促人类勤勉，又有什么不好呢？
人类相信人类世界在前进，而科技则是前进道路上的核心引擎。人类相信有一天科学家会掌握每一座活火山的喷发周期，将掌握每一块地壳的运动轨迹，甚至将能测算出任意一块云朵将飘向哪里。简而言之，人类将征服自然灾害。
话说回来，又有多少所谓“自然灾害”实际上是人类行为的结果？说到底既然人类已经诞生，就不存在纯粹的自然。有些哲学家说的神乎其神，说什么自然界就是人的外化，是人的第二身体。总之自然界是有人类存在的自然界，那么对于自然灾害大概也应该重新理解吧。
又有些科学家会训斥这种看法是蔑视自然之威，说人类在灾害中的“贡献”可以忽略不记，但是如果有些灾难是纯粹的人为呢？
这个问题除了皱眉思考，别无他策。
……
2053/10.30
素州城的大火烧了一夜。
没人知道这火因何而起，没人知道为什么这火会那样迅猛的蔓延，甚至没人知道这火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一切超出了科学可以理解的范围，人类和千年前被视为愚昧无知的先人没什么差别。不，或许还不如先人。当科学的逻辑被无法理解的事实腰斩，人类便无法继续思考，只有逃避和隐瞒。媒体对此事的报道始终含糊其辞。虽然擅长添油加醋，甚至有时还颠倒是非，但是对于无法理解的事，这些伎俩尽显苍白。
很快这件事就会被人类遗忘吧。没人会记得若干年前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市里发生了一场诡异的火灾。国家统计局的档案里倒是大概会写上几笔，但是大概也就是当做一次重大事故处理。当人们把所有灾难都理解为事故，那么就暗含了一个前提，即人类永远是对的，这场灾难只是个意外，本来可以避免。这种心态不知道是知识带来的自信，还是无知带来的悲哀。
……
赵印不久后就调任到其他城市了。作为副市长，他也要对此担责。不过赵印并不介意自己是个副市长还是个县长，在他看来，在任何岗位都大有可为。
那个县在北方，交通不发达，但也算不上偏僻。资源不是特别丰富，也没什么特色产业，但是倒也算不上贫穷。风景算不得优美，但工业不多，倒也水碧山青。总之要形容的话就是不可思议的平凡。
县里的人并不感到自豪，但也没什么不满。总之日子一天天的过，无话可说。
赵印刚到县里就召集了县上的领导，让他们重新选举人民代表，要涵盖各行各业，各个人群。两个月后，选出了700多人。
“你们希望什么，希望过怎样的生活？”
代表们以为这关乎财政上的分配，都踊跃地描绘着自己产业的美好蓝图。一时间，会场乱作一团，仿佛无厘头的展销会。
“我是说你们自己内心的希望，不用说的那么大。比如我就希望能喝上不那么苦涩的花茶。我还希望茶杯不要那么重，能端的轻松一点。诸如此类。”
“……”
会场瞬间鸦雀无声。这么大的会议居然说这种微不足道的话题，与其说是让人吃惊，倒不如说是让人感到茫然。之前的县长开会说的基本都是什么5年发展规划，什么经济腾飞蓝图。一般来讲，这才是县长该做的事吧。指引发展的方向，让一切沿着既定路线前行。这些也正是赵印之前一直擅长的，他很清楚怎样推动发展，各种程式化的工程，多管齐下，统筹兼顾，全面发展。
但是他现在变了。那种发展说到底不是人民真实的愿望。生产不断发展，各种产品层出不穷，生产总值不断攀升，但那些产品究竟是否是人民真正需要？或许有些东西得到人们的好评。“啊，这东西不错啊。”然而归根结底这种满足是外在施加。在商品化的结果下，人们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只能在洪流般的商品中进行挑选。但是勉强被选中的还是少数，大多数都毫无价值。换句话说，人们在某种宏观的意志之下生产出无数并不需要的东西，整个社会的财富的确在增加，但人民并未得到等价的幸福，而且这幸福的内核是某种不情愿选择的虚假。这或许可以说是人的异化吧，总之不管怎么说，这不正常，却又无比平常。
赵印无法原谅那场火灾，或者说，他无法原谅那场火灾发生在素州。那是千百年来人们选择的城市，人们希望过那样的生活，按照自己的意愿一点点的改造着那座城市，幸福的在那座城市终其一生。说那是平凡也好，平庸也罢，人们的笑容毫无虚假。那样的城市，没理由遭受那样的灾难。
“我……希望操场上没有塑胶的气味。”一位初中生代表怯怯地站起来发言。他大概之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也不知道之前的大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的的确确听懂了赵印的话，并且说出了自己真实的希望。
片刻寂静之后，其他的代表逐渐开始发言。虽然你一言我一语显得有些混乱，但是大家的声音都慢慢低下来。渐渐地，人们说到了家中的水龙头，说起了削皮器不好用，说起了儿子的红领巾挤进了不好解开……
会议进行了5个小时，赵印自从开始说了几句之后就一言不发，静静听着，记着。最后也没有惯例应有的领导总结，大家陆续走出会场，轻松的笑脸上略带倦容。
那次会议被媒体事后称作中国版“炉边谈话”，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赵印是知道那场火灾的来龙去脉的，但是除了悲痛和愤怒之外，那场火灾对于他还意味着别的什么。
连那样的城市都无法幸免，说明总有些事情无法避免。因此人类不应该失却敬畏，要时刻反思。而身为赵印的男人能做的，就是引导人们去寻找自我。这是那天之后赵印在心中许下的诺言。要说的话，这种宏愿赵印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希望所有人都幸福”是儿时朦胧的幻想。现在不过是让那本幻想故事有了目录和前言。
……
2053/10/30
凌晨12点。赵印离开已经烟消云散的平房所在的巷道，直奔教堂。
“早有准备了吗？”
赵印冷笑一声，推开花园入口轻言的铁门。教堂塔楼的彩色玻璃中透出暗黄幽光。径直穿过花园小径，教堂的大门也露出幽光，看来门并没关严。即便是大步流星的走过，赵印还是闻到了花园中各种花卉的隐约香气。
“恭候多时了。阿门，愿主保佑你。”
神父仍然站在那个讲经台上，似乎连位置都一样。
“看样子不用我多说了吧。”
赵印倒是不在乎神父始终僵直的脸，冷冷的说道。
“是想问我动机吧？”
赵印没说话，而是示意身后的Rider站到前面来。
“还真是心急啊，放心吧，事已至此，我没打算抵抗。”
赵印仍然没说话，只是冷冷盯着。
“动机的话，可以说是主的启示吧。”
这话听着不明所以，赵印只能继续听着。不过他可不相信神父不打算抵抗，但是周围的确感觉不到从者的气息。神父本身更是毫无魔力波动。想来也是，圣堂教会在骨子里认为魔术是一种亵渎吧。既然随时都能结果对方，听听他的话也无妨。
之后神父就说了一大堆“机器和零件”的理论，当然，还赋予了浓厚的神学色彩。
教堂没有电灯，甚至压根没有电。尽管点了几十根蜡烛，但黄色光亮依然幽咽，跳动的火光像躲避着什么的难言之隐。
“所以你的目的就是制造灾难，借此让人类反思？”
“我只是遵照主的启示罢了，不是我的目的，而是主的仁慈。”
“那为什么要在素州？又为什么用圣杯战争这种方式？”
“阿门。这都是主的安排。”
那样的回答让赵印怒气上涌。但是他一直搞错了一件事，认为之前的神秘死亡事件就是那个灾难。
“你知道闪烁其词是什么后果吧。”
“我随时准备回到主的身边。”
“……”连死都不怕的话，也没有办法了。赵印一时黔驴技穷。
“你也是爱着人类的吧。”神父丝毫不给喘息之机，“那么何必对此感到愤怒呢？这是对人类的仁慈吧，难道你希望人类彻彻底底成为零件吗？毫无意义地日夜运转？”
说到这里，神父僵直的脸也因为激动铁树开花般的容光焕发。
“别开玩笑了！人就是人啊！只要活着，总有希望获得幸福！”
赵印无法接受那种比喻。人是零件什么的，太荒诞了吧！
“你在愤怒。说明你其实是赞同的吧。”
“……”
“相信主吧，阿门。”神父目光肃穆的划了个十字。
赵印不再说话，低着头，面色阴沉。神父那套理论他无法彻底反驳。之前在北方城市上任的时候他就隐约感到了那里不对。来到素州之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不管从哪个指标来看，之前那个城市都能勉强跻身一流，而素州连3流都算不上。但是为什么素州人民脸上的笑容却那么充实，而之前的城市笑脸还抵不过倦容？
蜡烛逐渐变短了，参差不齐的烛火晃荡着摇摆不定的心绪。
“时机到了吗，阿门。”
一瞬间神父身上巨大的魔力喷涌而出。塔楼上的某个房间迸射出炫目光彩，不过从外面看来，彩色玻璃透出的光亮依然微薄，像梦一样，沉浸在这未央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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